第四章 捻药成弦化隔阂
柳追忆笑笑,听话地爬上辩真儿的背,辩真儿背着她寻路回去。柳追忆不安分地在辩真儿耳边调侃,问:“小和尚,我没有回去,你是不是特别担心我呀?”
可他不知道,动心是否就是这般感觉,只要一瞧见她,便心如锤鼓,一见不到她,就会格外思念。
“哎呀小和尚,你好无趣啊,你就不憋得慌吗?”
“荀烟姑娘说你一整晚都没回来。”辩真儿走着走着忽然驻足,他微微扭头,语重心长地说,“焦尾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,你为何还要涉险去采灵蔓呢?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?”
辩真儿不敢正眼瞧她,只道:“身体不适就好生歇着,别胡闹。”
“什么鬼东西?”柳追忆再大胆,但是面对黑夜与恶鬼也还是怂的。
辩真儿垂眸看了一眼柳追忆,不由地往前探探,轻轻地在柳追忆的伤口呼气。
云耀细听了一会儿,见辩真儿没有动静,便嘀咕道:“不爱干净的和尚!”
荀烟想了想,说:“耳濡目染了一些,不是特别的了解。”
柳追忆继续说:“我是年姐姐抱回如意楼的,年姐姐说,她十岁那年随如意楼的妈妈去看灯会,在点满荷花灯的河里抱着了我,然后我就待在如意楼了。小时候我淘气,不爱歌舞爱爬树抓鱼,每天去河里抓鱼回去吃,久而久之,年姐姐就由着我去了。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人,但是我过得也很快乐,因为如意楼的姐姐们对我都很好,现在虽然离开了如意楼,但是身边有小和尚,所以我也不觉得难过,小和尚你也不要太想念师父了,因为他就像姐姐们喜欢我一样喜欢你,希望你过得好。”
柳追忆反问:“小和尚,你叫我什么?”
柳追忆趴在辩真儿的背上,眼角余光瞥向臂膀上包扎好的地方,问:“小和尚,你怎么找到我的呀?”
“我会的。”许久之后,辩真儿才沉重地说了这三个字。
荀烟点点头,音若鸟雀:“方才是忘记了,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
她谨慎地从怀里掏出昨夜摘来的灵蔓,坐在桌边细细地挑去叶子,以掌心搓捻,为辩真儿搓琴弦。
“你说什么呢?”认识柳追忆这么久了,听到调侃,辩真儿还是会耳根滴血。可这句话还未落音,一根琴弦就出现在了辩真儿眼前。
柳追忆露出半边脸看着辩真儿,辩真儿的眸子一闪一闪的,里面有着她读不懂的光芒。
云耀愣神了半刻,说:“哦哦!好!”然后,他立马跑出客栈,重新捡药去了。
辩真儿惊觉屏风后还有人,连忙坐到床边,道:“没有,我要休息了!”说罢,他就躺了下去,云耀在里头喊道,“喂,你没洗澡别上床啊。”
辩真儿连忙放下柳追忆,让她坐好,然后细心地瞧着她,问:“哪儿疼,我看看。”
辩真儿不理她。
辩真儿不明所以,站了起来。
辩真儿眉目一暖,道:“好。”
话一出,二人皆一愣。
荀烟摇了摇头,说:“不是,我跟爹娘住在一座小镇上的,爹娘都是靠手艺吃饭,娘亲会制香,我也就学了点儿。”
荀烟从屋外走进来,手里拿了件新衣裳。辩真儿连忙站起,说:“荀烟姑娘,你替她擦擦伤口,换身衣服,我出去避避。”说完,立马跑出了房间,柳追忆看得只想笑,又马上对荀烟道,“辛苦你啦。”
荀烟垂眼道:“我没事儿辩真儿,只是柳儿姐姐的药被打翻了,她还等着喝药呢。”
屋外,辩真儿坐在二楼围栏上,看着一楼的形色客人,不知在思索些 什么。
直觉告诉她,若再不跑,鬼火一定飘到她面前的。柳追忆因惊吓顾不得害怕树身与地面的高度,跑到绳索处,拉着绳索就滑了下去,粗糙的绳子烧得她手臂和掌心一阵灼|热痛感。
辩真儿闻言,连忙继续赶路。
“是这样没错。”荀烟迟疑片刻,点头。
那幽蓝的东西停在柳追忆面前,忽然一下子分成了两团!
县城西南方就有一处绝大的峡谷,柳追忆在来麻城的路上就听人说 起过。
荀烟跟在柳追忆的身后,劝道:“柳姐姐,你还是不要去了,万一出了什么事,辩真儿跟云少爷会责怪我的。”
“小和尚,你总是这么害臊,什么时候才敢堂堂正正地看我一眼呢?”柳追忆歪着脑袋,两条小腿晃来晃去。
辩真儿忙寻去,等找到柳追忆时,才发现她的衣服被荆棘划破,臂膀和小腿上有许多条血迹。辩真儿连忙撕下自己的衣服替柳追忆包扎好臂膀与小腿上的伤口,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温柔唤道:“柳姑娘。”
“怎么了,柳儿去哪里了?”云耀揉揉眼过来道。
辩真儿摇了摇头,道:“不怨你。”
空空的树林里只有风拂树叶的声响,晨间温和的日光渐渐照亮这片树林,只是放眼望去,看不见柳追忆的身影,更听不见她的回答。
此为眉心瞳,用一次身体便会虚弱三分,明阳大师曾禁止辩真儿使用。
柳追忆懒洋洋地搂着辩真儿的脖子,说:“你在担心我。”话还未落音,额上的疼痛感又隐隐约约传来,柳追忆伸手一抹,才感觉额上的头发黏糊糊的。
“这是茉莉香,是卧房的宠儿。我知道你们一路过来很是疲惫,就去外面摘了些茉莉花,研磨制香。”荀烟乖巧地答道。
云耀伸手揉了揉柳追忆的头发,说:“出去了。”罢后,他起身往外走,关门时还关切地望了柳追忆一眼。
辩真儿望了一眼柳追忆与荀烟,随着云耀进了厨房。
她咬唇思忖,迈开大步朝他们走了过去。
柳追忆走到辩真儿身边,问他:“你觉得呢小和尚?你握过的女人的手,不多吧?”
辩真儿没有理会。
“那麻烦你了荀烟。”云耀道谢道。
辩真儿神色微变,不肯答话。
“臭小和尚,跟我在一起时那般羞赧,我真当你单纯!没想到你就是个骗人的老手!哼!”柳追忆狄谷哲嘀咕着,脸上有浓烈不满。
荀烟跟着云耀去了后院,问店家要了厨房,用来给柳追忆煎药。
荀烟道:“都怪我,昨儿夜里我说了灵蔓可以做焦尾琴的琴弦,柳姐姐就去峡谷之隙找了,到现在都没有回来,会不会出什么事了?”
柳追忆心里一团怒气,她走过去,无视辩真儿诧异的眼神,伸手将辩真儿与荀烟的手分开,道:“起开。”
“你放心好了,不会牵连你。”柳追忆微微不悦,转身一只手抵住荀烟的肩膀,说,“你就安生地待着,我出了事我自己负责,我会赶在黎明之前回来的。”说完,她几大步跨到窗前,翻身就从窗户上跳了下去。
荀烟从客栈外面走了进来,怀里抱着一包药材,云耀迎面上去,二人说了几句话,云耀就带荀烟去了后院。辩真儿想,师父离开后,他就孤身一人,如今多了这么些朋友,他再也不同往日那般孤独了。
地面的荆棘刺得她浑身生疼,不知道何时到了底,柳追忆的额头敲在被砍伐后的树桩上,她吃力地想爬起来,最后却只能微弱地挣扎一番,晕了 过去。
这山壁高峭,壁面凹凸,却无较易的下脚之处。柳追忆抬头瞧到一侧壁面的横生松树,扯下腰间粗绳,在绳子一头系上了弯刀,以抛物之势抛出绳索,弯刀一头牢牢固定在松树树干上。
柳追忆满意十足地继续搂着辩真儿,她能感觉到他滚烫的耳颊。柳追忆在辩真儿耳边轻语呢喃,说:“小和尚,你近女色了。”
就在她准备折身返回时,峡谷之隙的黑暗尽头忽然飘来一缕鬼火。
辩真儿对荀烟道:“荀烟姑娘,你先待在客栈,哪里都不要去。”说罢,他又抓住云耀的手臂,往外面跑去,“你跟我去找柳姑娘!”
“嗯。”荀烟微微红脸,可立马她又反应过来,说,“我没有其他的意思,辩真儿是我的救命恩人,我只想好生伺候他,不让他遇到危险。”
天刚微亮,辩真儿和云耀屋子的门就被拍得震天响。
柳追忆终于将灵蔓搓成了琴弦,她指尖轻轻挑起一端,仔细端详着新弦,不由心慰。
“你是大夫你现在能看好自己吗?”辩真儿叹口气,无奈地转身蹲下,说,“上来。”
药上好后,柳追忆起身进了厨房,见辩真儿和云耀在忙着生火煎药,她故意大声道:“哎呀,荀烟的手真是柔软,我一个女儿家握在手里都生怕别捏坏了。”
鬼火怎会发声?柳追忆蹲在树上,身子缩成一团,紧张地盯着愈来愈近的鬼火。
“嗯。”柳追忆察觉云耀的低落,绽笑对他。
“你怎么像个女人一样呀?”柳追忆好笑地说道。
她抬起手,落在辩真儿的膝盖上,她轻声说:“小和尚,是我不好。”
她倒在坡下,碧绿的裙衫上沾着星星红泥。
云耀铲了一把灰扔进灶里,将火熄灭。
辩真儿微微松气,握着琴弦的手在轻轻发抖。
“不是!”柳追忆兴奋地抓住辩真儿的胳膊,道,“小和尚,你方才叫我柳儿,你叫我柳儿!哈哈,小和尚,我好开心呀。”
亥时已入尾声,离开市集后,道路变得昏暗起来。月光从头顶落下,照得树叶阴森可怖,柳追忆踩着步子,四下环顾,双手合十道:“各种各样的鬼奶奶,我柳追忆平生没做过什么大坏事,你们不要来抓我呀!”
辩真儿将药倒入碗中,吹了吹,说:“凉一会儿才喝,现在烫。”
柳追忆走过去深深地吸了口气,道:“还挺香的。”
好不容易爬到树梢边,她脚下打战地站起,伸手一摘便扯到了灵蔓。想到辩真儿坏掉的焦尾琴,柳追忆扯了好一把长长的灵蔓备用。
“小和尚,你以后带我去看好不好?咦?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。”
“行了我无碍,只是这里撞着有些疼。”柳追忆指指额头受伤之处,云耀赶紧让身对大夫道,“大夫大夫,你替我这妹子瞧瞧,看用什么药好得快,千万别留什么疤。”
于是,荀烟一人在厨房煽火煎药,云耀在后院里折了根树枝当剑来耍,辩真儿坐在二楼看人来人往,柳追忆躲在屋子里替他编织琴弦。
他不知柳追忆的身世,不知她懂他的心事,更不知自己一人流浪四方,竟能在一个人的心里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。
好几次脚底打滑,幸而柳追忆眼疾手快紧抱住了树干。
受伤了仍不安分,这世上仅柳追忆一人吧?
荀烟接过药方,说:“我去替柳儿姐姐煎药吧,云公子,你在这里照顾姐姐。”
你瞧她一副好奇的面孔,明明心里就十分介意。
二人分别去往不同之地寻找柳追忆。辩真儿眉头皱得有多深,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,他都没有责怪她了,她为何还要涉险去找灵草呢?
“你什么你啊?琴弦给你,日后再想念你师父,你就又可以弹琴了。”柳追忆怨怒地瞪着他,说道。
穿过灌木丛,脚底下传来鞋底踏浅水的声音。柳追忆借着月光低头一看,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地是一片浅滩,她抬起腿甩了甩鞋底的水,视线却在不经意间被远处某个闪着亮光的物体吸引。
斯时的辩真儿如同彼时的明阳,看着眼前俏丽可爱的那女子,心里悸动非常,却没来得及思索,那样的悸动就是所谓的情愫。
大夫背着药箱走近柳追忆,仔细看了她伤口,道:“姑娘和公子都别担心,老夫这里有上好的药物,擦了以后不会留下任何疤痕。”说着,他就从肩头取下药箱,把治愈撞伤的药瓶拿出来给柳追忆上药。
柳追忆好奇地看向他,故意道:“你没办法走?我告诉你,小和尚应该耳根清净、心如明镜,虽然你背的是一个绝世大美人儿,但你也要想办法给我走路,不然你就承认喜欢我吧。”
辩真儿用葫芦瓢舀着凉水替荀烟淋烫伤之处,并嘱咐道:“当心点儿,刚烧完的罐子很烫,下次用抹布隔着,这样才不会烫伤手。”
“辩真儿,你遇到鬼了?”屏风后面传来云耀的声音,他坐在浴桶里,白色的热气蒸地他面颊发红。
院落里,辩真儿同荀烟坐在柳树下,头顶的绿珠圆润、随风而摇,云耀凑在一边,好奇地盯着辩真儿与荀烟,此情此景好不热闹。
“是我,来,你先起来,我背你。”辩真儿小心翼翼地将柳追忆扶起,再将她捞上背,站起来走得缓慢。
他居然拉荀烟的手!
柳追忆一只手托腮,看着窗外,道:“那你知道焦尾琴用什么弦比较好吗?听说有一种草药可以编织焦尾琴的琴弦,你知道是哪一种草药吗?”
“那小和尚……”柳追忆直起身子,像是想起了什么,忙又摇头,“不对不对。”她挪到辩真儿的面前,捧起他的脸,问,“你不是真正的和尚,我以后不叫你小和尚了,那我还是叫你柳无端吧?咦……不对,好生疏的样子,还是叫你小和尚吧,小和尚好,小和尚听着亲切。”
柳追忆微垂首,即使伤口疼痛,她也不由地抿嘴发笑。因为辩真儿待她温柔,她心里高兴。
辩真儿觉得无聊,想去瞧瞧云耀和荀烟在做什么,可是一过去时,就听见了荀烟的尖叫声,以及药罐摔破在地的声响。
他以为他跟了师父那么久,能够心如明镜,世间任何感情都无法牵绊自己。但他不知道,他的师父穷尽一生也没能忘记邀如,一个心悬红尘的人,怎么能教会他心如明镜呢?
这样看来,辩真儿对自己还是蛮上心的嘛。思及此处,柳追忆又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。荀烟端着热书盆走了进来,柳追忆赶紧恢复正常。
完后大夫在药方上留了几味药名,专门调理柳追忆的身体。她昨夜吓坏了,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,一定要调理下才好。
“对不起,药罐太烫了,我没留意。”荀烟颇为自责。
云耀最先瞧见柳追忆,连忙喊道:“柳儿,你怎么没有休息啊?”说着,他就过来想要扶着柳追忆,柳追忆摆摆手,目光一直未离开辩真儿。
“师父想念邀如的时候,就会弹琴,他还告诉我,这世上唯有情之一字,碰不得。后来师父在那场大雨中死去,我就变成了一个人,我开始背着焦尾琴,走过师父走过的路。”辩真儿回想往日情景时,眼中蓄满了眼泪。
云耀哑然,心里不知味。
荀烟体贴地替柳追忆换上干净衣裳,又将她臂膀和腿上干涸的血迹擦了个干净。刚收拾好,云耀就带着大夫走了进来,云耀急不可耐,大步奔到柳追忆身边,心疼道:“柳儿,你没伤着哪儿吧?疼不疼啊。”
“柳姑娘!”辩真儿来到丛林,一边喊一边找。
云耀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辩真儿拽出了客栈。
温热的气息扰得辩真儿耳蜗直痒痒,更挠得他心痒痒。
或许,在想以前的事,亦或许,在想未来的事。
刚移步到二楼楼梯口,柳追忆就瞧见云耀匆匆从外面跑向后院,她还来不及开口唤他。柳追忆狐疑地扶着扶手往楼下走去,随着云耀来到了后院。
柳追忆听到声音,闷哼一声,缓缓睁眼,虚弱道:“小……和尚?”
柳追忆连忙退开,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:“好好好!”然后,她端起那碗汤药,一咕噜将苦涩的药水喝了个精光。
“她去找可以编织琴弦的灵蔓!”辩真儿震惊道,“那她什么时候去的?”
柳追忆又问:“只要是峡谷之隙,就会有灵蔓吗?”
“也就是说,只有晚上才能见到灵蔓,对吗?”柳追忆问。
荀烟思忖半刻,道:“我听爹爹说起过,只是这草药很是奇特,不易找到。”
荀烟在外面焦急地喊:“小师父,云公子!不好了!”
柳追忆的眼神忽地恐怖起来,她望着浅滩里的鬼火倒影,狼狈爬起,豁出去般转身朝那鬼火嚷道:“什么破玩意儿!老是跟着人家干吗!”
辩真儿不顾柳追忆,掀开药罐盖子说:“药好了,不用烧火了。”
太聒噪。
辩真儿连忙站起来,道:“天、天……天色已晚!小僧要歇息了,柳姑娘也早些歇息吧。”说着,他转身从屋顶往下面走去,因紧张,步子有些紊乱差点儿摔跤,柳追忆在背后瞧得笑出了声。
辩真儿接过来,如获至宝,小心地呵护在手心,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条由灵蔓编织的琴弦,忽而又似想到了什么,脱口道:“这琴弦……柳儿,你的手……”
就算是师父,也没告诉过他,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。
柳追忆等辩真儿走后,她才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回到了屋子。荀烟在屋里点了一盏香,说是有安神的功效。
“这可不行,还是得回去找大夫瞧瞧。”辩真儿不放心。
岂料,柳追忆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反应。荀烟听完柳追忆的说辞,微笑道:“恩公竟然如此厉害,那柳儿姐姐和我一样,都被辩真儿搭救过呢。”
荀烟离开屋子后,柳追忆对刚坐上榻上云耀道:“行了,没你的什么事情了,你出去吧,我要歇息。荀烟的药煎好了,叩门进来便是。”
柳追忆仰头,天真道:“我就是大夫呀。”
好不容易才将柳追忆带回客栈,去往东北侧寻找的云耀未果,和荀烟在客栈等地焦头烂额。一见辩真儿背着柳追忆回来了,云耀连忙迎上去,焦急地问道:“没事吧?柳儿伤着哪儿了吗?”
柳追忆高兴地抱紧辩真儿,蹭了蹭他脑袋,说:“我就知道你是担心我的,不要拿云耀和荀烟做幌子啦,我明白,哈哈……”
丛林深处仍旧一片漆黑,只有柳追忆怀里露出的一截灵蔓,闪着灵异的白光。
“不止我,云耀和荀烟都担心你。”辩真儿说。
听到声响,辩真儿起床去开了门,一开门荀烟就忍不住道:“小师父,柳儿姐姐到现在还没回来!”
辩真儿忙不迭地跑进屋子,关上门就默念起经文来: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!”
荀烟伸出手,柳追忆挑着烫伤药,往她手上一点点抹开。
荀烟咬了咬嘴唇,说:“这药叫灵蔓,生长在峡谷之隙,夜间会闪着奇异的白光,但这也是它韧性最好的时候,黎明之后,灵蔓就会匍匐在山壁上,和普通的藤蔓别无两样。”
他从来不知道世间还有像柳追忆这样的女子,不为世俗之法束缚,过得逍遥自在,更不拘泥男女之别,爽朗且真诚。
她揉揉眼,跑进了些看,才看清楚发光物体是攀岩在山壁上的藤蔓。它们爬覆在峡隙两侧的壁上,长茎通体发亮,星月不及。
柳追忆听到辩真儿这样说,不禁咧嘴笑了起来:“那以后我们不吵架好不好?”
原本想好好陪着柳追忆的云耀一听话,失落道:“那好吧,你好生歇着,我出去了,有事叫我。”
辩真儿细瞧了脚下的这片浅滩,又看见岸上有已经干掉泛白的泥泞脚印,想来柳追忆一定是往某个方向跑去了。他不敢多想,忙随着泛白的泥泞脚印找去。
一听到柳追忆的名字,还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云耀立马醒了过来。
辩真儿仰面躺在床上,眼前脑海全是柳追忆的模样。他无法入眠、无法静心,他活了这么多年,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。
“云耀你去再拿一包药来,顺便找大夫要些烫伤药。”辩真儿扭头对云耀道。
果不其然,使用眉心瞳真的能瞧见柳追忆。
辩真儿不由惊愕,结舌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
“那爹爹是做什么的?”柳追忆闲来唠嗑道。
她怕鬼火再跟上来,闷头乱跑。夜里的云层盖住了月光,世界一片黑暗。柳追忆看不见路,脚下打滑似的,在一处斜坡上踩空,身子滚了下去。
辩真儿看着他走出去,转头问柳追忆:“脸色还不大好,怎么就出来了?”柳追忆瞪着他,理直气壮道,“若不出来,你恐怕就不止拉拉荀烟小手那么简单吧?”
荀烟微微皱眉,问:“柳姐姐,你是要去采灵蔓吗?”
云耀推了推辩真儿,轻声说:“煎药去吧。”
“好。”柳追忆颔首。
只是太过认真,失了歇息的时间,此刻柳追忆唇色如白蜡、冷汗淋漓。她将琴弦塞入怀里,晕眩着走到床边,一头栽了进去。
师父离开后,他认为自己对人世间来说可有可无,可是现在,有一个人像师父一样,心里会牵挂着他。
柳追忆瞧了一眼荀烟,不觉一笑,道:“你坐。”
柳追忆说他握过的女人的手不多,其实辩真儿遇到的女人就不多,更何况握手了。跟明阳大师流浪的那段时日,他几乎没接触过女人,明阳大师逝世后,辩真儿走了三年,就遇见了柳追忆,然后是荀烟。
柳追忆目睹一切,脸色立即沉了下去。
辩真儿的瞳孔在渐渐缩小,柳追忆浑然没有发觉,自己捧着的脸已经红透,温热的温度正在手心里旋转。
柳追忆没来由地将辩真儿一阵骂,辩真儿咽咽口水,没说什么。倒是云耀,一见情景,就知道了是怎生一回事。诺,她又酸了。
鬼火幽蓝幽蓝,慢慢地朝柳追忆飘进。
可就算这样,柳追忆心里仍旧发毛。她像受了惊吓的野猫,躬着背,足尖轻点,连嚷带跑。
鬼火还在跟着,柳追忆往灌木丛里跑去,却在浅滩上被水草绊住脚,栽倒下去。一时间,她脸上、衣裳上都沾了些许泥泞。
辩真儿同云耀奔去厨房,看见荀烟将手伸进了凉水之中,地上有摔碎的汤药罐子。
窗前的烛火因柳追忆的如风身形,被吹得幽微,又在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。
柳追忆太过亲昵,辩真儿脚步紊乱,忙道:“别乱动!”
他眸子轻敛,喃喃道:“师父,对不起。”
“制琴的!”荀烟回答时满脸骄傲,“爹爹的琴和娘亲的香是小镇上最好的东西。”
她受伤了卧在房间无人问津,他们三个倒好,亲亲密密地待在这里不知道做什么。
“好,我不乱动,我就抱着你。”柳追忆乖乖听话,但是手臂却没有离开过辩真儿的脖子。辩真儿脸颊微烫,结舌道,“你……你这样,我没办法走啦!”
留在屋外的云耀听见柳追忆如此喜悦的声音,禁不住往厨房一瞥,可这一瞥,便瞧见柳追忆高兴地扑进辩真儿怀里,蹭着他的胸口说:“小和尚,你以后也叫我柳儿吧,我听着开心,听着什么苦痛也不怕了。”
“哈哈哈!”看到辩真儿羞赧的模样,柳追忆大笑了起来。
“爬不上去也得爬啊,再说了,我柳追忆从小到大什么山没爬过。我告诉你啊,不许告诉小和尚跟云耀,等一会儿要是他们过来了,你不要开门,就说我睡了。”柳追忆起身环顾四周,把剪子、火折子等找得到的东西都找了出来,最后还取了一捆绳子系在自己的腰间。
“我这不是担心你嘛,我比辩真儿都要担心你,只是他运气好,刚好去了你所在的那侧峡谷。”云耀撇嘴道。
“不麻烦。”辩真儿不断地为荀烟淋水,荀烟偶有抬头时,脸上娇媚百态,眼如秋水。
荀烟坐下,柳追忆给她倒了点水,问:“以前是大户人家吧?”
柳追忆留了意,问:“你爹爹是制琴的?那你了解琴吗?”
柳追忆借着绳子的力量,双腿蹬上右侧壁面,吃力地爬到了树上。
一切都是上天安排,他该欣然接受。
辩真儿担心柳追忆。
“我去西南一侧的大峡谷,云耀,你去东北一角的小峡谷,三个时辰后不管找得到找不到,都先回客栈。”辩真儿说。
“啊——鬼啊!”柳追忆尖叫往另一处跑去,那两团鬼火没有追上去,只是透过火光可以看见柳追忆跑得愈来愈远的背影。
少顷,待喘过气来,柳追忆慢慢爬起。她想把琴弦给辩真儿送去,一刻也不能耽搁。
“我才没有胡闹!”柳追忆撇嘴道。
柳追忆不懂思人之痛、念人之苦,但是明阳大师对辩真儿那般重要,她就一定会帮辩真儿修好断掉的琴弦。
“嘘……”柳追忆食指隔唇,轻声道,“我是要去,我把小和尚的琴弦弄断了,得赔他。”
柳追忆劈手夺下辩真儿手里的烫伤药,道:“男女授受不亲,你这小和尚知道不知道?”
“小和尚,你走过那么多地方,看到过红梅乱雪的景象吗?我小时候看到过一次,可好看了。”
“柳姑娘?发生什么事了。”辩真儿问。
荀烟笑笑,说:“不辛苦,柳儿姐姐,你稍候,我去打盆热水来。”
可是,编织琴弦可不是轻松活儿。
穿过偌大的树林和灌木丛,辩真儿在浅滩边发现了一条布衫,他拾起来一看,眉头深锁:“柳姑娘?”
辩真儿扭头看着柳追忆,眼神里有疑惑。
柳追忆给荀烟抹药时,忍不住问:“小和尚善良吧?”
不过,灵蔓已近在咫尺,这点小伤并不碍事。柳追忆抬眼望去,松树树梢延伸的尽头就可以够到灵蔓,她小心翼翼起身,踩着树干慢慢前进。
“他能遇到什么危险呀,我俩初初照面时,那小和尚为了我杀死了人,谁敢欺负他?”柳追忆讲起往事时,脸上颇有几分得意。
云耀摊摊手,说:“得,我多余了。”然后,他起身走出厨房。
柳追忆原本手心就有伤痕,这会儿用力捻搓琴弦,烧得她掌心怪疼。可她咬咬牙皱皱眉,挺一下,又继续编织,颗颗冷汗从她额上划过秀丽的脸颊,滴落在衣衫上,拼得面容苍白,她也没有要停一下。
她是故意的,目的就是想让荀烟知难而退。辩真儿跟她可好着呢。
荀烟走出去后,柳追忆才咧着嘴伸手去触碰额头上发痛的那一块,昨儿夜里撞上树桩,幸好没撞死她。好在辩真儿机智,趁她还活着的时候找着了她,要不然她一定会可怜到曝尸荒野。
辩真儿不敢耽误时间,一路上未曾歇息片刻。
“小和尚啊,不说话不能避免什么,你看你耳根子都红啦。”
她来不及回头,将灵蔓牢牢揣进怀里,闷头往前面冲去。
柳追忆咧嘴一笑,背着月光,辩真儿只能瞧见她秀气的轮廓和眼中的光亮。柳追忆说:“我们交换了彼此的秘密,以后生死与共好不好?”
她摇了摇头,没有深究。
“柳……姑娘。”辩真儿声音涩涩的,望着柳追忆的脸不知所措。
荀烟慢悠悠地走到窗边,烛火在她眸子里跳动。
辩真儿一路沉默,心里默念着波若波罗蜜多心经。
柳追忆脸上布满阴霾,这个辩真儿,老是不肯理她的话。
柳追忆指了指额头上,辩真儿这才看见她的发丝间被撞了一道伤口,流出的鲜血已经干了,只有黏着头发的那部分凝结发硬了。
回到屋子,辩真儿将柳追忆轻轻放下,柳追忆盯着他不停地笑。
“不麻烦。”荀烟嫣然一笑,转身出去拿药。
“小和尚,我好疼。”柳追忆面色委屈,夹着哭腔撒娇道。
“云耀,去找个大夫来,荀烟姑娘,麻烦你找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。”辩真儿从容道,而后,背着柳追忆往房间走去。云耀跟荀烟反应过来,忙听从辩真儿的话,一人寻医去,一人找衣裳去。
辩真儿扭过头,坐到一边,静静地等着云耀和荀烟把大夫、衣服找来。
柳追忆从怀里掏出了琴弦,高高举到辩真儿面前,道:“拿去!”
柳追忆嘟囔着,一脸不悦,说:“云耀,你先出去,我有话跟小和尚讲。”
这片丛林太大,柳追忆已然迷了路。
“不碍事,你的手烫着了吗?”辩真儿走过去,捉起荀烟的手臂细看,才发现她的五根手指均被烫红。
柳追忆心里忽然有一分异样,她抬眸望着荀烟,荀烟一张无害的小脸看起来莞尔玲珑,可柳追忆老是觉得心有不安,但找不到哪里不对。
待云耀与大夫都出去后,屋里仅剩柳追忆一人。
“可峡谷之隙很是陡峭,很少有人爬得上去啊。”荀烟道。
“你跟我说,先告诉我。”柳追忆趴在桌上,凑近荀烟,问道。
辩真儿知道柳追忆若有所指,沉默不语。
“柳姑娘……柳姑娘你在哪儿?”
说话间,只见辩真儿咬破食指,用指腹上殷红的血迹在眉间一点,便有丝丝红色光芒如风吹皱湖面般掠过他紧闭的眼廓。他再睁眼,便能透过树林,望见自己想要找见的东西。
反应过来的辩真儿才知自己失了口,忙道:“柳、柳姑娘!”
柳追忆又搂紧辩真儿的脖子,紧紧靠着他,说:“你说你担心我,我不会笑你的。嘿嘿。”
但没有一丝回音。
柳追忆收回手坐好,启齿道:“小和尚,你能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很开心,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,一个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,也会失去很多人。其实……其实我跟小和尚一样。”说着说着,她抱紧了自己的膝盖,用牙齿轻轻咬着裙衫。
云耀点头忙回神,直道:“我知道,你当心。”
“大概昨夜亥时。”
辩真儿两只手腾在空中,不知该放在何处。他紧张不已,说:“柳姑娘……这、这样,哦!喝药,药要凉了。”
“嘶……”忘记保护手心,掌中被绳索勒出了红色的印记。
柳追忆坐在荀烟身边,眼神懒散,声音却似女王般霸气,道:“手。”
柳追忆听后,沉默未言。
“灵蔓?真的是灵蔓!”柳追忆惊呼着跑去,仰头望着山壁上的灵草。
看似各做各的并无联系,却彼此都渐渐融洽了起来。
是的,柳追忆似乎让他动心了。